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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春節回津探家,我只身一人提着行李登上了北上的火車。這是一列由晉南風陵渡開往北京方向的慢車,途經晉南、晉中,過太原後向東穿越巍巍太行,然後駛入一馬平川的河北大平原。慢車站站停靠,陸續上來不少京津插隊知青。
大約在晉中某個小站,我身邊的那位老鄉下車了,一個胖胖的圓臉盤的北京姑娘立馬擠過來坐下了。說來也巧,對面座位上也是一位北京口音的年輕姑娘,一眼就能看出都是北京插隊知青。“老鄉見老鄉”,車開不久,二位素不相識的北京女知青就聊上了,從以前所在的中學到下鄉插隊的縣鄉,從知青生活到各自家況……毫無顧忌。我雖爲知青,但不便與兩個陌生姑娘交談,眯着惺忪的雙眼時睡時醒,無意中聽着她倆有一句無一句的閒談。
“我父親是大學教授,現在幹校勞動,我們兄妹二人只能天南地北地下鄉插隊,反正都是扛鋤種地唄,一家人只有過年才能團聚。”我斜對面的女知青神情黯淡地述說着。
“我倒是工人家庭,可有什麼用呢?還不是一樣流大汗耪大地!爲了我到山西下鄉插隊,我媽媽的眼睛哭壞了。”我鄰座的胖姑娘快言快語地大聲說道:“我真對不起老人家!家裏生活困難,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大了,沒想到都趕上知青下鄉插隊……”鄰座北京女知青說到了母親,這話觸動了我,我想到了一年未見的老母親,想到了我所熟悉的和不熟悉的知青的母親……我們年輕人在鄉下當農民種地吃點苦,咬咬牙也就挺過來了,但天下所有知青的母親卻無一例外地爲遠行的兒女擔心、憂傷、流淚……
夜深了,疾駛的列車有節奏地震盪,我漸漸進入夢鄉。迷迷濛濛中感到有人將我碰醒,是旁邊的那位北京女知青,此刻她已沉睡,不知不覺中把頭倚靠在我的右肩上。此刻,我想起了她談到的哭壞了眼睛的母親,又想到了我的老母親……此刻,我不忍心驚醒她,儘管她胖胖的身軀斜壓在我的肩臂上。讓她睡一會兒吧,待天亮到達北京,她很快就會見到她的媽媽了。
知青的共同命運和共同感受,使我心安理得地用一個男知青的臂膀,支撐起身邊這位素不相識的北京女知青的身軀,托起這位歸途相遇的女知青的思鄉之夢——但願她在夢中與母親相會;但願她在今後的生活中與母親不再分離;但願所有知青的母親不再爲遠行的兒女操心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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