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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兩個姐姐,由於是幾代單傳,爹發了狠心,定要生出個兒子。那時候實行強制計劃生育政策,娘也做了絕育手術,可偏偏又生出了個我。娘說:“俺三兒這命是老天給的,將來必有大造化!”後來,知道讀書管用了,俺娘厚着臉皮去了山外,硬是把我託給那兒的親戚,我得以在那裏的學校讀書。
俺家住在一個極其偏僻的山溝,那裏年年把農曆七月初七當節日過。七夕節是女人的節日,這天晚上,有乞巧飯吃,搞得隆重而神祕,絕對沒有男人的份兒。我姐妹幾個盼這一天的心思,比盼春節更切。
我出生前,乞巧飯都是蒸玉米麪包子,後來升格爲白麪水餃。娘在做這頓飯前,必要親自給“織女姑姑”燒上一炷香,然後把頂針、布頭兒還有一根從炊帚上薅下的草苗苗分別包進餃子裏。娘對我們說,吃着頂針兒,就說明手巧;吃着布和線,就說明有好衣裳穿;吃着草棍兒,那就說明她是個笨老婆!
我們都不習慣“老婆”這個詞,可老輩兒留下的規矩,誰能破呀。等我到山外讀書後,娘不知從哪兒又打聽到新規矩,餃子裏添加了一枚鋼筆帽兒的卡子。娘說,誰吃到這卡子,那就得到了真巧,將來要有大學問。
我就在七夕節中讀完了初中、高中,期間每次吃乞巧飯,倆姐姐不是吃出頂針,就是布條兒、硬幣,而我總是吃到筆卡子。娘便驗證似的說:“怎麼樣,靈着呢!”說着,又自言自語,“那草棍兒呢,看哪個是笨老婆。”她最後端起碗,那草棍偏讓她吃了出來,娘就一臉失落,爹在一邊觀戰,揶揄道:“你娘天生就是個笨老婆!”
畢竟是遊戲,儀式結束,大家鬨堂大笑。
漸漸地,我有所發現:包藏頂針和筆帽卡子的餃子與其他的略有出入,差別就在餃子的褶兒上。常常我不用動筷子,就能知道那筆帽卡子在我碗裏。我不能總讓娘失落,孃的手非常靈巧,鄰居有針線活兒經常來請教她,她怎麼會是笨老婆,而且年年笨!這一次,趁娘忙別的什麼,我將那筆帽卡餃子悄悄埋在了她的碗裏。
待餃子吃完,也沒發現我吃到什麼,娘似乎有些急。等她吃自己那碗時,奇蹟出現了,她一下子咬到了筆帽卡!姐妹一齊歡呼,娘卻十分慌亂,嘴裏下意識地說,咋回事兒?爹冷冷地說:“咋回事兒你也還是笨老婆,哪個丫兒不比你靈巧!”娘這纔回過神兒來,趕緊認同:“那是,那是。”
我終於明白了孃的苦心。我又有些可憐娘,到底沒文化,都什麼時代了,還把傳統節日的某種習俗當成精神依賴,她不就是把希望寄託在我們這些女兒身上嗎,能有多大意義呢?
後來我果然考取大學,在城裏結婚生女,日子無憂無慮。不是爹孃含辛茹苦供我到山外讀小學,恐怕沒有我的今天,所以我每年都要回去住一段,倆姐姐也同樣帶着孩子過來。大家照舊動手和麪拌餡兒包餃子,大姐提議,說我命最好,埋頂針草棍兒的事,就由我負責了。
我忽然覺得手心裏的餃子皮兒異常重,女兒頭一次興高采烈地吃乞巧飯,假如吃到草棍兒,她幼小的心靈會不會受打擊呀?可是,我怎麼樣纔可以在撈餃子時,萬無一失地保證它不進入我女兒的碗裏呢?
正當我在廚房裏猶豫不決時,娘悄悄從外面進來,她手裏拿着一把匙兒,在藏草棍兒的餃子上輕輕一按,那餃鼻兒上立刻出現一個癟兒,就是再怎麼煮,我也認得它…… (據《上海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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