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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昭烏達草原有幾位朋友:周健、鄭克和李洪祿。他們都是上山下鄉的天津知青,一晃幾十年,最終留在了第二故鄉。他們在內蒙古度過的時光,遠比在天津長。
昭烏達是統稱,蒙語意爲“百柳草原”,可見草木繁盛。它由貢格爾、烏蘭布統、巴彥塔拉等草原組成。烏蘭布統草原近年聲名鵲起,原因不僅在於它是木蘭圍場之一部,也不僅在於康熙曾率軍於此擊潰噶爾丹;烏蘭布統以其富於變化的地貌、獨特的歐式草原風格——白樺、草原與丘陵、河湖的交錯相融,成爲著名的影視外景基地,《康熙王朝》、《漢武大帝》等影視劇都曾在此取景。
相比較而言,貢格爾草原似乎沒有那麼大名氣。但周健說:“貢格爾草原植被豐富,中草藥極多。這裏流傳一句話,在貢格爾草原,羊糞是六味地黃丸,羊尿是太太口服液。”這當然純屬誇張,不過我卻感受到周健對家鄉土地的那種驕傲與自豪。
在草原上,有兩種東西使人刻骨銘心:酒和歌。草原多烈酒,容不得半點斯文,不少人對草原的酒望而卻步;但若換個角度說,既然來到草原,何妨醉上一兩回。
草原上的敬酒詞很有特色,我聽到最具地域性的敬酒詞來自鄭克,他在蒙古包裏敬酒時說:“草原上的百靈雙雙飛,一個翅膀掛兩杯。”——前半句詩情畫意,後半句難以招架。一個翅膀掛兩杯,兩隻百靈就是8杯酒,一次喝8杯,即便景陽岡上的武松,也很難承受。但這還是比諸如“感情深一口悶”之類有創意,何況百靈鳥的翅膀掛酒杯,也是很奇特的意象。
草原上的酒與歌分不開。我五音不全,卻喜歡草原歌曲,尤其在草原上身臨其境地聆聽這些歌曲,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動。不過,最初聽《送親歌》和《諾恩吉婭》這兩首蒙古族民歌時,好像分不太清,總覺得有什麼地方很相近。李洪祿告訴我說:“《送親歌》是鄂爾多斯民歌,《諾恩吉婭》是科爾沁民歌,兩首歌唱的都是姑娘出嫁的事,所以你覺得相近。”
原來如此。這兩首內容、風格相近的蒙古族民歌,竟然出自不同的地域,西部的鄂爾多斯與東部的科爾沁,相距數千裏之遙,是什麼東西將兩個女孩的心聲融在一起?後來我意外發現,這兩首女孩出嫁時唱的蒙古族民歌,竟有串在一起聯唱的版本,歌名就叫《諾恩吉婭/送親歌》。
這兩首歌旋律優美,流傳很廣,不同年齡段的人都喜歡。於是《送親歌》的搖滾版應運而生,零點樂隊的《送親歌》除時尚的包裝外,歌詞也別出心裁。傳統的《送親歌》歌詞是:“鴻雁展翅向南方/芳草低頭躲秋涼/含淚告別阿爸阿媽/孩兒出嫁到遠方。”再看零點樂隊的歌詞:“雖然我們離開了你/爲了尋找適合自己的土地/在我心中最親切/依然還是我的mongolia”——這樣充溢着時尚元素的歌詞,包容人羣更廣,把一個出嫁女兒的情愫,演繹爲曾經在草原上生活過,而又不得不離去的人們的惆悵與牽掛,在這一點,它契合了“下鄉返城”的老知青的心境。這大概就是年過半百的老知青,能夠認同《送親歌》搖滾版的原因之一。
在阿斯哈圖(蒙古語“險峻的岩石”)附近的蒙古包裏,鄭克、周健和李洪祿三位老知青唱起了《送親歌》。唱到動情處,他們眼裏閃着淚光。男兒有淚不輕彈——幾個草原上的老爺兒們,何以熱淚盈眶?再聽那歌詞:“馬兒送我去遠方/阿爸阿媽保安康/來生託成男子漢/終生陪伴在父老身旁!”
鄭克解釋說:“女孩出嫁,牽掛的是無法照料爹孃,只好等來世做男兒再報答養育之恩;而我們今生今世就是男子漢,卻不能在爹孃跟前盡孝,所以頗多感慨。”一首蒙古族民歌,就這樣被老知青賦予了新內容。而且,這原本由女子演唱的歌曲,一經這些飽經滄桑的男人演繹,聽起來更是別有意境。
在美麗如畫的昭烏達草原,篝火熊熊,星光點點,草原深處依稀傳來《諾恩吉婭》的旋律:“老哈河水長又長/岸邊的駿馬拖着繮/美麗的姑娘諾恩吉婭/嫁到遙遠的地方……”老哈河是流經昭烏達草原的一條河,所以聽起來格外親切。傷感的歌聲扣人心扉,聽者潸然淚下,不是委屈,而是心有所悟。坐在篝火邊的周健說:“我們就像從天津嫁過來的閨女,想孃家時就唱唱這些歌……”
我相信這是一種真情流露,一種豁達溫馨的真情流露。想家是人之常情,惦記爹孃是人性之美。惟如此,纔有了《送親歌/諾恩吉婭》那美好的歌曲,纔有了迴盪在草原上的經久不息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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