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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鬚菜,是一種野菜,這幾個字是否準確不清楚,但是音準。模樣特別像我們夏天花盆裏栽種的“死不了兒”,早幾年在市場上見到“死不了兒”的時候還以爲是黃鬚菜,跟人家賣花的磨嘰確認了老半天才買回家。十來個花盆全種上了“死不了兒”,陽臺上奼紫嫣紅了好幾個夏天,因爲第二年春風一吹,沒等栽種,一層嫩綠則絨絨地鋪滿了花盆,然後就總能觸景生情地想到黃鬚菜。
那一咬一兜鹹水兒的黃鬚菜對於生長環境的要求似乎並不高,在我們曾經下放的村子裏,除了村西鹽鹼度太高,黃鬚菜都少見外,村子的其他荒地裏能常見。因爲黃鬚菜口感太鹹,又不能充飢,往往齊根割下,嫩尖兒被剁了餵豬,老硬的枝幹曬了燒柴。我們是在下放的第二年夏天注意到它的,因爲前一年冬儲的大白菜吃完了,把炒大蔥、炒胡蘿蔔、燉胡蘿蔔也吃得膩膩歪歪了,問村民,村裏夏天該種什麼蔬菜了。村民們很詫異,說冬天的蘿蔔、大白菜、大蔥,夏天的韭菜、小蔥不就是菜嗎,還要種什麼呢?於是,蔬菜斷頓後,逼迫得我們就將目光投向了黃鬚菜飽滿的汁液充盈了的肥嫩的綠葉上。拂一把黃鬚菜的嫩葉,指尖嫩滑清涼,揪下嫩尖放嘴裏咀嚼,很鹹,但清香。
我們兄妹一起出動,荒地裏找肥綠的黃鬚菜,順着黃鬚菜的梗莖擼下一串嫩葉,手上便沾滿鹹鹹的綠汁。裝滿籃子趁着新鮮趕緊回家,開水裏焯一下,過涼水後使勁兒揉搓攥出鹹汁,再涼水沖洗攥幹,直到黃鬚菜的鹹味全無,只留下清香。把食用油炸成花椒油,拌上蒜泥和醋,撒上鹽和糖就可以吃了,白瓷盤裏的翠綠,看着是無限的清爽。擔心經常涼拌着吃傷胃,又琢磨出熱食的方式。把處理好的黃鬚菜和棒子麪加鹽加水拌勻,熱鍋裏放油,把它們攤成餅狀,兩面煎出焦黃就可以吃了。還可以做餡包菜糰子,不過這兩種吃法在那個食用油短缺的年代都過於奢侈了,可不敢經常這樣,但可食黃鬚菜的發現還是挺令人興奮的。
其實在所有野菜的食用處理時,黃鬚菜是最費事兒的,之所以對它情有獨鍾,用現在的話說,還是因爲黃鬚菜的顏值比較高。黃鬚菜剛發芽和雨水豐沛的年頭裏,都是翠綠翠綠特別誘人的,一簇簇肥嫩嫩的綠葉敦敦實實地裝點着荒地,也只有在這樣的秋天裏,才能看見星星點點的黃鬚菜突然有一天似撒了胭脂一般就紅撲撲的了,放眼一望,荒地暗紅點點。但逢乾旱年頭,黃鬚菜可就越長越走形了,被風吹日曬得灰頭土臉,就像邋里邋遢的頭頂上蓬亂的髮絲,人沒有了吃的興致,可依然是牲畜們的主食,而且村民晾曬柴草的勁頭更足了,不等黃鬚菜變紅,早就被割掉曬得半乾開始燒火了。
我們那個村子裏的人沒有吃野菜的習慣,家家戶戶一年四季的飯桌上永遠都有一碗黑乎乎的蝦醬和一把蔥,即使冬天大白菜、青蘿蔔、胡蘿蔔豐收,那碗蝦醬和那把蔥也不會下桌。看村民寧可大蔥小蔥蘸蝦醬佐餐,也不肯食用野菜特別不解,就把自家的涼拌黃鬚菜端給只隔一道秫秸牆的老哥一家品嚐。三個孩子搶食到根本沒吃出味道,兩個大人倒是吃出了味道,細嚼慢嚥之後苦笑起來:“菜是不花錢的,可作料得費多少錢啊?不是不想吃野菜換換口,可實在是吃不起。一碗蝦醬就蔥能頂半年,還得省着吃。”正所謂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從此再不敢自以爲是地亂推薦了,只是時不常地把涼拌好的黃鬚菜分出一點給老哥的三個孩子調劑一下口味,叮囑他們慢一點吃才能品出味道,不然就白瞎了。
改革開放了,農民的餐桌也開始豐盛了,可回村依然不見野菜蹤影,笑問已過古稀的老哥,買得起作料了,怎麼還不吃野菜?老哥嘿嘿地笑出了聲:“現在的菜比起那時候已經忒全了,誰還吃野菜呦。不過倒是給你們挖了點野菜,帶回去嚐嚐鮮,別忘了咱這個窮地方”。“哪能忘記呢,地方雖窮,可人善良;土地貧瘠,可黃鬚菜水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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