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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父親的“雅好”一點都不“雅”,不過是花鳥蟲魚之類。但是回到父親的當年——上世紀的六七十年代,聯想到那時父親的生存狀態,這些“雅好”便顯得彌足珍貴了。我由開始的不可思議,到傷感悲苦,最後則被深深感動。
父親17歲已是孤兒,隻身一人從山西老家來到天津,他性格耿直、脾氣暴躁,受不了學徒的氣。於是自己做小買賣:賣香菸、西瓜、冷食;給人家套爐子,賣對子;鬧大水那年,在水裏推着大木盆賣青菜……解放初期,父親在義園前有個小門臉,修理眼鏡、鐘錶和收音機。父親天資聰慧,心靈手巧,在謙德莊一帶小有名氣。後來礙於面子,父親把一個朋友的親戚招進小店幫忙。然而,這件事,讓父親當了幾年“資本家”,因爲有了“僱工”。儘管後來落實政策,把成分改爲“小業主”,但此事讓父親及全家吃盡苦頭,帶來的災難和屈辱難以言表。
那時全家八九口人只有父親一人上班,全家擠在一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裏,父親體弱多病,卻仗義執言,在歷次“運動”中常常捱整。由於常年的營養不良和心情鬱悶,“文革”中父親得了肺結核。再後來家裏連續四人上山下鄉……然而,在如此的困境中,父親卻有着自己的“雅好”:養花、釣魚、養鳥、養魚……還記得爲此我還和父親發生過爭執,因爲我實在不理解,人的吃、住都有困難,父親哪來的那麼多閒情逸致。那時我真的讀不懂父親。
父親心靈手巧,魚竿、魚缸、鳥籠子都是自己做的。父親喜歡養花,可是家裏卻是一間屋子半間炕,兄弟姐妹們常常要去“尋宿”。冬天把花放在屋裏搭的架子上,夏天放到院子或衚衕裏,牡丹、茉莉、月季……大大小小几十盆,鄰居們戲稱我家是“孟家花園”。父親得了肺結核後,沒錢吃好的,就到郊外釣魚,一則可以享受充足的陽光浴,二則可以熬點魚湯什麼的,再有就是到河邊清靜。養鳥是父親最大的愛好,他常常揹着母親,用很有限的零花錢,買來百靈、畫眉、黃雀等。鳥籠吊在窗前,父親站在鳥籠前,似乎忘卻了一切煩惱。父親做的鳥籠非常精緻,有點時間就去遛鳥,直到他實在遛不動了爲止。後來父親鍾愛的一隻畫眉莫名其妙地撞籠而死,此時父親已病入膏肓,他沒說什麼,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父親去世後,按照父親的囑託,我們把鳥都放生了。
今年是父親的百年。我的腦子裏不斷浮現父親的往事,漸漸地對父親的“雅好”有了些理解:動亂的社會;艱難的生活;狹窄的住房;多病的身體;天各一方的子女……人間的難事同時落到了父親的身上,但他不卑不亢,忍辱負重,到花鳥蟲魚的世界去尋找自己的樂趣。今天,我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想想當年的父親,我們該怎樣的珍惜生活,享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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