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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北碚蔡鍔路上有一座抗戰時梁實秋先生的故居。它距我家不遠,沿蔡鍔路向重慶方向走,走10分鐘就到,在路的右側。不過,當時,這座房子沒有門牌編號,屬於編外,可見,房子一點也不顯赫,是那種簡陋的農舍。文人總離不開信件,爲了便於郵件投遞,樑先生和他的老同學吳景超一家合租了這間農舍。吳太太姓龔,名業雅。農舍取名“雅舍”,奧祕在此。
我剛到北碚時,身體瘦弱,水土不服,長了一身的“天皰瘡”,很痛苦。母親帶我到江蘇醫學院附屬醫院去治療。這所醫院是從南京搬來的,裏面有很好的大夫。外科主治大夫姓劉,名燕公,身材矮小,但醫術高超。醫院恰好在“雅舍”對面,公路的另一側,依坡而建,進了門越來越往低處走。
一開始是上外敷的藥,得天天換。早上就到醫院去換,晚上則到劉大夫家換。母親帶我去劉大夫家,他家住在醫院正對面,緊挨着公路,也是一間農舍,非常陰暗,條件很艱苦。一次,母親指着劉大夫家上方山坡上的小屋說:“梁實秋先生就住在那兒。”樑先生當時是我母親的頂頭上司。母親和父親曾拜訪過雅舍,父親有時還上樑先生家打麻將。
我由此知道了雅舍的位置。
時間過去近半個世紀,1988年,在重慶舉行第四次全國老舍學術研討會,我隨與會代表訪問北碚老舍舊居,遇見了編北碚地方誌的李萱華先生,他說他正在尋找梁實秋的雅舍舊址。然後,告訴了我三個供選擇的地址,說還沒確定是哪一處,要我幫他參謀一下。我當時憑直覺判斷,那三處都不對。應該是在蔡鍔路邊上,劉大夫住處舊址的斜上方。我對他說:“且慢,容我回北京後,和母親覈對後,再寫信告訴你。”回到北京後,我問母親:“雅舍是在劉大夫家的上邊嗎?”她肯定地說:“是。”我心裏有了底,畫了一張草圖,標明雅舍所在的方位,寄給李萱華。他按圖索驥,雅舍的位置終於被找到了。所幸的是,它居然還在。
又過了幾年,我陪同日本老舍研究會訪華團訪問北碚。在參觀完老舍舊居後,一起來到雅舍舊址。這是我第一次就近參觀雅舍。當時極其破舊,簡直不像樣子了,搖搖欲墜。裏面住着六戶人家,他們全然不知這裏曾住過什麼人物,盼望着趕快把它拆掉,蓋新房,改善居住環境。日本代表團團長當即表示,一定要呼籲保護這所房子,意義重大,千萬別拆了。我回北京後,立刻寫了文章,在海內外引起了保護雅舍的熱潮。
2003年底,雅舍修繕完畢,準備正式對外開放。要我寫個“前言”,我遵命完成。第二年,我專程到了北碚,併爲雅舍對外開放剪綵。雅舍修得極漂亮,展覽也辦得精彩,成爲國內最好的作家個人紀念館之一。我看見了我寫的“前言”,掛在雅舍的牆上。我很高興。我去過臺北的師大,那裏也爲梁實秋建了一個紀念室,只有一間房,裏面東西也很少,和樑先生在臺北呆了那麼長的時間很不相稱。相比之下,重慶對樑先生不薄。
那天,小雨微微地下着,雅舍院內梨樹的葉子被洗得很乾淨,雖還是早春,卻茂盛而翠綠,顯得勃勃有生機。雅舍讓梁實秋不朽,梁實秋讓雅舍不朽,他們互爲因果,雙雙不朽,多好哇!
歷史常常走彎路,一會兒升一會兒降,有點令人捉摸不定,但終歸能有定論。我提筆在雅舍紀念簿上寫了六個大字:樑公雅舍永在。然後,很輕鬆地走下臺階,回頭看,有兩個大字嵌在路旁的石頭上:雅舍。
它,確實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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