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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插隊內蒙古的那個小村,一提到“子弟”,人們心照不宣,都明白那是“地富子弟”的簡稱。嘎爾迪是村裏多達兩位數的衆多“子弟”之一。他出身富農家庭。身高一米九左右,體型高大但不蠢笨,人長得挺順溜,五官端正,雙手過膝,手掌很大,面相和善中隱藏着精明。嘎爾迪身大力不虧,腦瓜靈,幹活挺有門道,是生產隊裏一等勞力的尖子。隊長安排“急、難、險、重”的活兒,嘎爾迪總是“首發隊員”之一。
我常與嘎爾迪一起幹農活兒,領略到他幹活兒時瀟灑自信的神態。揚場,他看好風向,用木杴剷起穀物優雅地起落揚灑,全身輕鬆自如似舞蹈,糠皮揚棄隨風颳走,原糧“落地一條線”。待到穀粒堆成小丘,他撂下木杴,抄起掃帚,輕掃糧堆表面,將混進的沙石碎屑雜質與穀粒清爽分離。打草,他釤刀揮舞節奏明快,扭腰擺臂動作協調。刀過之處,草茬低平,見不到“甩綹”“留隔”現象。看他打草,簡直不像幹一項累活,倒像是一種消閒享受。
生產隊給我們集體戶蓋新房時,隊長派他來“掛牆裏子”,安排我給他打下手,和泥供料。但見他左手托起一盤稀泥,右手緊握銀光鋥亮的抹子,輕舒猿臂,左揮右抹,抖腕碾軋,一下是一下,不多時,整幅牆面平光光,居然沒有留下一絲接茬壓痕。真讓人佩服!抹好牆裏子,接下來的活兒是吊棚。還是我倆搭檔。嘎爾迪嫺熟地用秫秸麻皮紮好棚架子,指導我將廢報紙裁齊備好。他登高仰頭,把用稀糨糊刷過邊的廢報紙一張張、一行行仔細壓茬貼上去。棚紙每貼一張,就用乾淨刷子及時“趕掃”一番,不多時,糨糊風乾,棚紙繃緊,平整得如熨過一般,讓人看着打心眼裏舒坦。
“文革”期間,生產隊長走馬燈似的一年一換。貧下中農“輪流坐莊”,大部分都當過隊長。一些“根紅苗正”的年輕村民忙於造反奪權,掌權後養尊處優;那些沒有官運、無緣“鯉魚躍龍門”、依然“土裏刨食”的“貧二代”中,也有不少人仰仗爹媽給的“先天政治優勢”,逃避吃苦受累,派活兒時挑肥揀瘦,爭搶輕巧閒適的“俏”活兒,長此以往,真讓人暗地擔心這些莊稼人的後輩有朝一日會不會步“八旗子弟”後塵,淪爲種地的外行?然而,在“階級路線”盛行的極“左”年代,嘎爾迪這類“子弟”的命運早被那黑色的出身決定了,即便長年累月認幹、會幹、苦幹,別說當不了隊長,連當個“打頭的”(領工員)都甭想。
嘎爾迪人緣好,從不得罪人。服從領導,老實聽話,自我保護意識很強,“嘴關”把得牢,從不說閒話、怪話。“文革”中他很少受衝擊、很少捱整,除了“識時務”、“表現好”,還有一個關鍵原因,就是他討了個貧農的女兒做老婆。他的岳父“老葫蘆頭”,一度給我們知青集體戶做飯當伙伕。在階級鬥爭“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特殊歷史時期,能被派遣幹這個活兒的人,肯定是屬於組織信得過的。不用說,嘎爾迪也多多少少沾了老岳父的光。(陳祥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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