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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凍”的生命
2006年7月的一天,汪建華下班回家,在掏出鑰匙開門時,突然右手一軟。此時汪建華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右手虎口肌肉有些塌陷!
行伍出身的他一向身體硬朗,也沒有太在意。不料,此後奇怪的現象屢屢出現在汪建華身上:吃飯時,筷子經常莫名其妙地掉落;開車時,右手忽然連握方向盤的力氣都沒有。兩個月後,汪建華走路會突然摔倒;熟睡會被憋醒。父親離他而去時的那段記憶,讓他幾乎可以確認自己也患上運動神經元病。
一天,妻子吳梅麗發現丈夫走起路來竟有些跛腳,急忙掀起他的褲腿查看,映入眼簾的一幕令她大吃一驚:汪建華的右腿已經萎縮了一大圈!“你的腿怎麼成這樣了!”妻子又急又氣地問他。
汪建華年輕時多才多藝,經人介紹,與漂亮姑娘吳梅麗結爲夫妻。一開始夫妻倆兩地分居,直到汪建華轉業,一家三口才得以團聚。經受過離別之苦的人,格外珍惜與家人相守的時光。汪建華曾經向妻子許下美好的承諾:“等我們退休後,就一起牽手去看世界!”然而幸福卻輕得就像一片羽毛,不知哪天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吹去,便難覓蹤跡了。
吳梅麗請了假,與女兒一起陪丈夫到上海做全面檢查。果然不出汪建華所料,他真的被確診患上了“漸凍症”。汪建華尚有思想準備,但吳梅麗卻不啻於遭到雷擊。過了許久,她纔回過神來,哀求醫生說:“您一定得想辦法挽救他的生命啊!”醫生無奈地搖搖頭說,這種病目前還無法治癒,就連被稱作“在世的最偉大科學家”的霍金,都無法擺脫。
醫生的解釋,無疑對汪建華宣告了“死刑”。
汪建華因呼吸困難陷入昏迷,做完氣管切開手術後,只能依賴呼吸機維持“漸凍”的生命。爲了全力照顧丈夫,吳梅麗回單位辦理了提前退休手續。
汪建華在醫院的開銷巨大,半年後,已經花光積蓄的吳梅麗,在與女兒商量後,賣掉了住房。沒有家,沒有牀,吳梅麗並不傷心,因爲“只要他在,哪兒都是家”。她寸步不離地守護着丈夫,一過就是7年!
用眼球寫作
不久,汪建華轉院繼續治療,此時他只有眼球能轉動!每一個夜幕未退的清晨,吳梅麗都要早早起牀,開始對渾身插滿管子的丈夫進行一天的悉心護理,每一個環節、每一個步驟都是他存活的關鍵。
有一次,疲倦不堪的吳梅麗靠在牆邊睡着了。而此時汪建華喉嚨裏被痰哽住了,想把她叫醒,又發不出聲,他只能等妻子醒來。因心有掛礙,吳梅麗只眯了十來分鐘,就立刻條件反射地坐起來。看到丈夫痛苦的模樣,她一臉的內疚和自責。妻子如此辛苦,汪建華大滴大滴的淚珠時常順着臉頰落在枕畔……
知道丈夫喜歡聽軍旅歌曲,吳梅麗買來播放器放給他聽。當傳出《駿馬奔馳保邊疆》的歌聲時,汪建華的兩隻眼睛忽然變得神采奕奕!吳梅麗馬上附在他耳邊柔聲說:“我知道,你一定也在心裏唱着這首歌,你唱得一點都不比原唱差!”聽了妻子的讚美,汪建華開心地眨了眨眼睛。然而,這種開心是最令人煎熬的——當汪建華所有的運動功能消失之後,他的意識和記憶卻仍然無比清醒!
一天,女兒坐在病牀邊看雜誌時,他也目不轉睛地盯着封面看。女兒汪璐趕忙把雜誌拿到他面前展開,但汪建華的眼球卻左右轉個不停。吳梅麗對一頭霧水的女兒說:“最近這段時間,我已讀懂了你爸的眼神,當他的眼球上下轉動時,意思就是肯定的;左右轉動時,就表示否定。所以,他不是想看雜誌。”
吳梅麗坐到丈夫身邊:“我把你喜歡的那本《浮生若夢》拿來?”不料汪建華竟閉上左眼,只用右眼球上下轉動。這表示,她只猜對了一半。“你想讓記者採訪你?”“你想把書捐給慈善機構?”吳梅麗費力地猜測着丈夫的“眼語”,可得到的答覆都是否定的,而且汪建華的眼睛睜大了,顯得很着急,彷彿在抱怨妻子:“你爲何總是猜不到我的心思!”
聯想到丈夫年輕的時候是個文藝青年,吳梅麗似有所悟:“難道你想寫書?”汪建華聽了,開始飛快地上下轉動眼球。被病痛折磨,渾身插滿了管子的丈夫竟能如此積極樂觀,吳梅麗欣喜不已。
可如何才能讓全身上下只有眼睛會動的丈夫寫作呢?這可難倒了吳梅麗和女兒。一連幾天,母女倆苦思未果。這天,汪璐靈機一動,可以用拼音!母女倆很快買來拼音圖,然後分聲母、韻母和標點三個部分,粘貼在一個大紙板上。一張拼音板上,寫着23個聲母,吳梅麗得挨個指一遍,每指一次,就看一眼丈夫;如果丈夫的眼球左右轉動,那就是錯了。韻母也要這樣挨個指一遍,兩次轉動眼球的結果,吳梅麗都記錄下來,就可以拼出一個字了。
曠世親情成就“眼神作家”
夫妻倆正式“開工”,可忙活了1個多小時,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拼出來的5個字,竟然是“謝謝你,梅麗!”一瞬間,她百感交集,不禁摟住病牀上的丈夫,潸然淚下。
一塊簡陋的拼音板,成爲汪建華完成夢想的開端。他決定寫一本書,一本漸凍人的生命日記的書,希望通過自己的作品,告訴和他一樣的患者不要喪失信心,要堅強快樂地活下去!
那天,吳梅麗弓着身子扶着拼音板,忙碌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幫丈夫完成了他用眼球“寫”出的第一句詩:“風剪荷葉搖珠落,雨浸芭蕉聽春響。”雖然只有短短的14個字,但其中的艱辛與不易常人無法體味。“我文化程度不是很高,有時候反覆確認半天,都找不到到底他要用哪個字。”實在沒辦法了,吳梅麗就說:“這個字先空着,等女兒回來解決……”
隨着病情加重,汪建華的眼睛逐漸變小,妻子給他綁上了一條頭帶,提拉眼睛。即使如此,夫妻倆努力一天,最多也只能創作100個字。
汪建華時常累得雙眼痠澀,這時吳梅麗就會用溫水浸泡過的毛巾,敷到他的眼部。一年後,吳梅麗的右手拇指就有些變形了,而手機按鍵早已按壞了兩個。令一家人感到欣慰的是,負責爲爸爸錄入書稿的女兒說,爸爸已斷斷續續地創作了2萬多字!就這樣,重複的動作,一家人整整堅持了3年多。
2012年國慶節這天,是女兒新婚大喜的日子,汪建華興奮得一夜未眠。他爲女兒寫下一首古體詩:“桂花清香,揮筆孤山紅透。話錢塘情緣,南峯相擁,北嶽私語……”,並把它譜成曲子,讓音樂人在女兒的婚禮上演奏。
爲了讓丈夫親眼看到女兒出嫁,吳梅麗決定讓女兒汪璐在病房“出孃家”。“你說的是高興兩字!對不對?”吳梅麗一手舉着拼音板,一手握着手機,大聲念出拼在屏幕裏的詞組,眼裏滿是柔情。病牀上,汪建華仰面躺着,眼球上下轉動了一下。“沒錯,他說高興,女兒結婚,他高興!”放下拼音板,吳梅麗背過身子抹掉了眼角涌出的淚水。女兒更是哭得讓在場的人都落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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