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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往往在撥弄人,十年動亂終於走到了盡頭,一切又歸於平靜、正常。我也從60年代以來那種百無是處的廢置境地中解脫出來。問題結論了,政策落實了,我的“聰明才智”似乎又被重新發現,有了新的價值。
80年代前後,我忽然受到不知起於什麼原因的重視,久已冷落的門庭也漸漸有人來走動,有些人還預測我將被起用。當時有一種流行的看法和做法,落實政策後總要安排一個行政職務,否則不算徹底落實。1978年我的“歷史問題”終於落實,並作了結論,於是又有些朋友來預祝我的未來。時過不久,預測竟然變成現實。1979年,全國很多大學興起辦分校之風,南開大學也未能例外地在一年前就辦起一座分校。一年過後需要劃分專業,要求總校選派一些人去籌建專業。某一天的上午組織部門找我談話,安撫一下過去的遭遇,肯定我的學識和能力,終於亮出底牌,要我去分校籌建圖書館學專業,委任我爲專業主任,並解釋這是暫時安排。我既受命任事,自當全力以赴,以半年時間比較完整地建立起圖書館學專業,組織生源,邀聘教師,編印教材等等應有措施,逐漸就緒。一年以後,我竭盡全力地發揮自己的才能,使分校專業在同類專業中薄具聲名。但是組織部門一直認爲應該在總校爲我安排更適當的工作,而我原所在系的個別領導,對我頗有戒心,連恢復我“文革”前所擔任的教研室主任都不肯照辦。所幸當時的校級領導對我有一定的瞭解,很希望我能在重要崗位上發揮作用,於是一方面授權我在總校籌建圖書館學系,一方面又設法爲我做出適當安排。
1983年至1984年是我一生中被人稱爲“輝煌”的頂點:1983年6月,晉升教授;11月,圖書館學系正式成立;一年之中出版了《近三百年人物年譜知見錄》、《方誌學概論》、《中國近代史述叢》和《北洋軍閥史稿》等四部著作。1984年1月,被任命爲圖書館學系主任;2月,被任命爲校圖書館館長;3月,被評爲天津市市級勞動模範;4月,被任命爲教育部古籍整理工作委員會所屬地方文獻研究室主任,被選爲天津市高校圖書館工作委員會副主任;8月,被任命爲校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12月,當選爲天津圖書館學會副理事長和天津出版者協會副主席。這都是負實際責任與具體工作的職位。另外還有一連串國內外的虛銜。一頂頂烏紗桂冠紛至沓來,讓我有點目眩心慌。幾年以前,我還是被打翻在地,又踏上一隻腳,隨時等待批透搞臭的“老九”,而今竟然被誇爲才華橫溢,勇於開拓的“能人”了!這種巨大變化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也就無怪旁人的猜測與嫉視。有人質問學校主要領導爲什麼如此重用我,難道南開無人了嗎?有人懷疑我有後臺,甚至編造我和某權要的歷史淵源。我面對各種流言和無稽之談,一律坦然相對,付之一笑。我之所以接受這麼多重擔,主要是想向南開園的人證實我的能力和對教育事業的忠誠。我既受命任事,自當黽勉從公,以做事不做官的精神去做好各項工作。由於我在南開大學圖書館館長職任內,對清理積壓書、改進工作體制、維護員工福利和開展國際交流等方面的成績,於2002年被美國“華人圖書館員協會”授予年度“傑出貢獻獎”。
歷時十年,在他人看來可能是一種“輝煌”,但在我看來不過是人生歷程中的偶然一瞬,堪以自慰的只是我做到了自律。未取一文非分錢,對所屬同仁則盡我所能維護其利益,所以比較心安理得地走過我的所謂“輝煌一瞬”。這段經歷對我最大的安慰是,我從上世紀90年代初陸續從各崗位上離任以後,猶有不少曾經共事的同仁在懷念我的既往。“人去政聲後”,這對我是最大的安慰。
我也曾在一切平靜下來之後,反思自己的一生。無論什麼人,總有過風風雨雨、如晦如磐的日子,也有過晴空萬里、躊躇滿志的時刻。不論怎樣,一旦料峭春風吹酒醒,往往會有些微微的冷意,或許打一寒顫。那時,既厭煩去聽囂雜的打葉聲,也已視肥馬若敝屣,真想不如去過坡公在《定風波》中所說“一蓑煙雨任平生”那樣的瀟灑生活,以求迴歸自我。什麼風雨,什麼晴空,似乎都已虛無縹緲,只剩下迎面的夕陽斜照,輝映着一位蓑翁,竹杖芒鞋,吟嘯閒行,消閒自有閒消處。人生果能如此,夫復何求?幾十年來,無論在明槍暗箭、辱罵誣衊的風雨中,遭受天磨和人忌,還是在幾度閃光的晴朗時,傲嘯顧盼,我總在用坡公這首詞的“也無風雨也無晴”,使我遇變不驚,泰然自處。“也無風雨也無晴”確能給人一種澹泊寧靜的情趣,而回歸到依然故我的純真境界中。宋詞人周密在其《酹江月》中曾寫道“如此江山,依然風月”的恬靜,縱然世態冷暖炎涼,可那隻不過是一時的風雨與晴空,歸根結蒂,還要恢復到“依然風月”的本真去。誤墮塵寰的我,終於擺脫掉風雨的紛擾和晴空的照耀,蜷縮進飄廬蝸居去尋行數墨,過着“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日子,平平淡淡,依然故我地笑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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