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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伺候臥病在牀的妻子25年之後,我的老伴終於離我而去了。我的一雙兒女也分別定居國外。我的“三居室”大房子頓時便寂寞空曠起來。這屋進那屋出,只留下我腳步蹣跚嚓嚓地擦地聲。於是,我寫下“有房三間,站也是我,坐也是我;閒人一個,醒也是夢,夢也是醒”的對聯,不合平仄地貼在客廳門框上。大門也有赫然在目的“謝客”字樣。沒滋沒味,一天三頓飯也不知是怎麼被“轟進”肚囊裏的,連“新聞聯播”也沒心思看,無論春夏秋冬只要時針剛指到七點便倒頭而睡。“天上人間”居然在我心裏換成了另外一副冷冷的模樣。
日久天長,早睡早起就成了習慣。正好在路人寥寥的時刻出門,或騎車或散步,或與遛狗的老者攀談,或向掃地的清潔工緻意。早飯後也常蹲坐在馬路牙子上與認識不認識的路人搭訕,家常話里人情冷暖無所不談,沒想到緣此竟落了個“老直倔”的雅號。夜晚醒來拍拍腦袋自問:“我是誰、還是我嗎、我是在‘異化’自我還是在復歸本我?……”得出的結論是:還是現在的本我好。是的,這麼多年我最對不起的不是家庭或社會,而是我自己,我奔波勞碌的一生。於是,“仰不愧天,俯不怍於人”——“對得起天地良心”的古訓,便也欣慰地涌上心頭。“老直倔”的雅號很好。“直”是直來直去不摻假,“倔”是表裏如一有性情。這不就是我從前標榜而從未實現過的“從裏到外只求真”的人生哲學嗎?!
於是,還是忽悠之間,躺在牀上往事如煙、不絕如縷地倒扯起來。那些我曾經記恨過鬥過我、往我臉上潑髒水、摁過我頭的宿怨們,隨着他們的早我而去,也都“從此一笑泯恩仇了”。我曾經情緒化地說過:“這麼多年我誰也不恨,只恨幹校期間連上茅房、到小賣部買菸都盯着我,夏收割麥子我腰疼硬要我‘抓緊世界觀改造好機會’的班長”。如今也聽說他回單位後便過世而可憐他了。哦,這不就是由“真”向“善”的迴歸嗎。善心善意,善行善止,在當今社會是何其可貴!
你說怪也不怪?有了“真”和“善”的理念,就看什麼都順眼而不再感到孤獨了。我敢與我素不相識的年輕母親,以及她們懷抱的嬰兒,或咿呀學舌剛會走路的幼童攀談逗趣。那份“老小孩兒”的快樂無與倫比,在他們心裏和在我眼裏一樣,這世界一切都是美好的。我彷彿經歷了“孤獨”的超度,經歷了靈魂的自贖和洗禮,又和那懷抱的嬰兒一樣,以怯生生、純淨淨的心神重新在認識和親和這世界。
此刻,我又拉上窗簾關上臺燈靜坐着“享受孤獨”——“我思故我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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