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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二十年代初,先父彭鈍夫從京都北平赴滬,任“上海中法儲蓄會”會計主管。那時他22歲,風華正茂,英俊儒雅,隻身一人來到上海,躋身於上海外灘中外銀行彙集的金融界。他雖然洋裝穿在身,一口流利的英語,但骨子裏的確是一身中國傳統文化的基因。
父親晚年回憶老上海如煙往事時說道:“上海灘,茫茫人海,各有所求,說大也大,說小也小,現在想來有幾位名人竟與我擦肩而過。一是,聽其聲未見其人的趙丹、藍蘋等幾位影星;二是,見其人未聞其聲的文學家魯迅;三是,見其人聞其聲的名媛陸小曼。這是怎麼回事呢?父親逐一道來:
趙丹藍蘋,聞其聲未見其人
1932年我因生活變故住進外灘一家旅行社。心情苦悶難以入睡,夜裏十一點左右,就聽咚咚咚,有一些人上樓的腳步聲,然後在樓道又說又笑又唱,開門打水,進進出出熱鬧起來,足有半個小時才平靜下來。次日旅社小開送熱水,我問他:“晚上是些什麼人,又說又唱的?”他說:“是趙丹藍蘋他們。”其實我只是隨便問問,奈何不了人家。而且兩天後我便退房離開了。趙丹解放前在上海拍《馬路天使》、《十字街頭》等片很活躍,解放後拍《聶耳》、《海魂》、《林則徐》等片成爲深受人民喜愛的電影明星。而“文革”期間聽一些人暗地裏說:“江青就是當年的藍蘋。”這段往事也只是“聞其聲未見其人”罷了。
魯迅,見其人未聞其聲
1930年的一天,我約馮超然先生和幾位畫友到租界的一家茶館雅集,走進茶館廳堂,茶客如雲,茗香醉人,十幾張紅木圓桌几乎坐滿了客人。我們選一空桌坐下,吩咐堂倌。上龍井和各類茶點,這時我身邊的一位友人跟我說:“您看那邊桌上留着濃密的八字鬍,一頭豎起的頭髮、穿灰色長衫的人,他就是魯迅。”因爲隔着幾張桌子,只見他手裏夾着一支菸,正和同桌的友人親切交談,同桌的人身姿都面向着他,傾聽着。他臉色不好,我懷疑他是吸鴉片所致,後來方知他那時已患有肺病。遺憾的是茶館偶遇“見其人未聞其聲”。
父親的這段回憶,糾正了我在認識上的一個誤解,從少年時起在我所見到的有關魯迅的插圖,魯迅的形象都是“橫眉冷對”的,好像不橫眉冷對,就不是真正的魯迅。從魯迅在茶館與友人們飲茶談心,這一生活小節,使我感到,他是愛憎分明有血有肉的魯迅,他的性格中也有溫和慈愛的一面。
陸小曼,見其人聞其聲
1926年的一天參加票房活動,在歡迎聲中我起身唱了一段《秦瓊賣馬》,誰料此曲唱罷,引出一位梨園戲中人,他便是“上海四大名旦”之一的王芸芳,他向我走來,恭敬地問道:“您是彭鈍夫先生吧?我是王芸芳,在張春彥先生(京劇老生)那裏見過您畫的扇面,心中十分仰慕,今日一見果然畫如其人。芸芳想以先生爲師,學習書畫,不知您能否收我這個學生?”我說:“京劇與書畫一脈相承,何言爲師?咱們相互切磋。”此後,我與芸芳常在一起談戲論畫,脾氣相投,親如兄弟。我常到他家中當面作畫,授以技法,指點如何用筆墨。那天我正教芸芳如何畫鬆,就聽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一位女士,只見她身着旗袍,足踏高跟鞋,皮膚白皙,濃豔靈秀,嬌小玲瓏,嫵媚動人。進屋後,芸芳給我介紹:“這是鄰居陸小曼女士,多才多藝、書畫詩文、崑曲皮黃、無一不能。”小曼一聽忙迴應:“哎呦!您這麼一誇,儂無地自容了。”芸芳又介紹說:“這位先生姓彭字鈍夫,在銀行任職,也喜歡京劇繪畫。”小曼見案頭有我畫的水墨蒼松,便近前觀看說道:“先生功力深厚,失敬了,來日必當請教。今天就不講理了,我那裏約了幾位票友,想請芸芳先生過去坐坐,今日幸會,也請彭先生一塊過去,可以嗎?”她說話溫柔似水讓你無法拒絕。
那天有幸聽了陸小曼在《女起解》中的幾段唱,其中印象最深的當數反二黃慢板中那兩句:“想當初在院中何等眷戀,到如今恩愛情又在哪邊?”唱得如泣如訴,似觸到隱痛之處,最爲動情。當是“見其人聞其聲”,而且聽其唱了。
陸小曼(1903—1965)生於上海,其父陸定在民國初任財政部賦稅司司長。夫婦生小曼一人愛如掌上明珠,居北京時,就讀與教會女校,故英文特佳,以美而豔爲交際花之首。1922年和王庚結婚,未久因意見不合離婚。1925年與徐志摩結婚。但小曼在生活上追求浮華,又染嗜好(鴉片)弄得徐志摩在經濟上疲於應付。在受聘趕赴北大任教途中,不幸飛機觸山頭而慘死。後陸小曼在經濟生活上依靠一翁姓者長達二十餘年。
論才華,陸小曼堪稱“海上名媛”、“東方纔女”。她通外語,是個翻譯家;她能書畫,其山水師承名家,南北兼容;她擅演戲,崑曲、皮黃名動一時;她能寫一手好文章,詩文中對徐志摩的思念,是她內心真情的表白。新中國成立後,被吸收爲中國畫院專業畫師並升任市府參事,這是她人生最有價值的幾年。
真是,大江東去,淘盡了多少風流人物!但歷史的長河奔流不息,還得看今朝,“爲中華之崛起”的“中國夢”,更會讓國人魂牽夢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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