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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正月,我就想起老肖的瓜子。老肖是楊村附近的人,他家種着幾畝瓜地,他種瓜不爲賣瓜,賣的是瓜子。所以,每當路人走到他的瓜地,若口渴的話,隨便摘瓜吃,不要錢,不過,得把瓜子留下。
從解放前到解放初的幾年,一到正月,老肖就由老家下衛賣瓜子,推着一輛獨輪車,上面有一個大笸籮。滿盛着瓜子,他的經營地域主要在東門裏,北門裏各條里巷衚衕。
老肖的瓜子個大仁兒滿,炒得好,燜得也好,特別好嗑,還越嗑越上癮,真個是餘香綿綿,長留齒間。那才叫吃一回,想二回,不過價錢,比干貨鋪賣得稍微貴點。老肖和買主還特別和氣,儘管老肖和主顧們都挺好,可是竟然有一次因爲老肖的瓜子,兩口子吵起來了。
這是一九四八年元宵節那天的事。那天上午,我從成泰裕米麪莊(兼賣雜貨)路過,見門口圍着一羣人,我出於好奇,擠進人羣,就見老肖的獨輪車停在那裏,有一中年婦女,穿着一件紫花布棉襖,沒系領袢兒,一綹兒頭髮垂在額前,正朝着一個靠牆立着的中年漢子發火,那人手裏拿着一包瓜子。大夥一看,認得,是挑水的大柳。那年月,住家戶,包括一些買賣家,都沒有自來水,靠着挑水吃,大柳就是一個挑水漢子,周圍的住戶都吃他的水,也和他很熟。那婦女是大柳的老婆。這時,做鳳冠的車三叔問道:“柳大嫂,幹嘛着那麼大的急呀!”“嗨,別提了,好容易初二多賺點進柴水的錢,正好孩子他舅打老家帶了點黏面子來,今兒十五,我打算給孩子包點元宵吃。叫他去成泰裕買點紅糖,可是左等右等也沒把他等來。我心想,就那麼幾步道兒,怎麼還不回來?我出來找他,他倒好,買了包瓜子,在這嗑上了!你得挑幾擔子水,夠你買瓜子吃的!”大柳當時臉兒也掛不住了:“這些年我買過嗎!?上回人家宮先生給我抓了一把,那是我頭一回吃!這瓜子太好吃啦,怨我嗎!我累累巴巴幹了一年了,花倆錢買包瓜子都不許可!”大柳的話音剛落,人羣中走出一人,穿着一件青土布棉袍,四十多歲,滿臉帶笑,衝着柳嫂說:“大嫂子,都甭吵了,怨我,今兒我給您買一斤,一家子嗑去吧,我請客!”原來此人正是成泰裕斜對過寶信紙行(內局)的管賬,宮先生。前幾天,大柳上寶信算水錢,正趕上宮先生和幾個同仁嗑瓜子,順手給大柳抓了一把:“大柳,嚐嚐老肖的瓜子。”大柳謝了一聲,一嗑,嘿,沒吃過這麼好的瓜子。於是,總憋着,得着機會,說什麼也得買點吃,結果就發生了上述這一幕。
此事已過去六十五年了,可是在我腦海中恍如昨日,老鄰居們恐怕大多都作古了。今天人們的生活和以前相比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再也見不到挑水的了,市場上物資豐富,就說瓜子吧,究竟有多少種味道,我也說不清,只是再也找不到老肖那瓜子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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