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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羅懷臻編劇、曹其敬執導、朱紹玉作曲、湖北省京劇院創演的新編歷史劇《建安軼事》,去歲先後看了兩次。所以再看,一是戲好,耐看,有新意;二是舞臺呈現益見精進,劇院呈現新生面。故事並不陌生,是自元、明以來反復搬上戲曲舞臺的東漢纔女蔡文姬的情事。近半個世紀以來,京劇、評劇、昆劇、梆子、豫劇、越劇、呂劇、話劇等相繼呈現,就其劇情與立意而言,有三部戲堪為代表三類情狀:一是早期由陳墨香編劇、程硯秋創演的京劇《文姬歸漢》,大體可為以往傳統劇目的一個歸結。二是近期由姜朝皋編劇、劉秀榮主演的評劇《胡風漢月》,主要寫蔡文姬在南匈奴與左賢王相知相愛。三是上個世紀50年代末,郭沫若編劇、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演出的話劇《蔡文姬》,主要寫蔡文姬歸漢過程中的矛盾衝突和情感狀態。
新創的京劇《建安軼事》,則另出機杼,更著新意。劇作由曹操夫婦迎著隆冬的風雪迎接文姬歸漢那一天寫起,情節緊緊圍繞蔡文姬的婚姻情感波瀾展開。伊始,曹操夫婦視文姬如親生,令其暫居丞相府中,安排另築新居。文姬因思念撇在匈奴的一雙兒女,整日愁眉不展,夜聞悲泣,日見淚痕。三月後,曹氏夫婦為解其離夫別子的愁苦,另擇新婚,特選善音律、喜操琴、頗負纔藝、少文姬12歲的青年屯田都尉董祀做婿。豈料事與願違,原來董祀此前已有二八芳齡、國色天香的心儀之人。新婚之夜,當董祀道出了迫於曹操的威權不得已接受這樁“捆綁夫妻”時,又給文姬帶來巨大的情感棘刺,處於難堪的境況之中。不得已,二人相約,以鄰家姐姐與鄰家小弟相敬如賓,共居一室。湊巧,匈奴左賢王來漢朝進貢,攜子阿迪探望文姬。文姬赴館驛夫妻、母子相見,誠當悲情萬千。出於與董祀“名為夫妻實為友”的婚姻情狀,文姬提出要與左賢王重返匈奴,又遭婉拒,因為曹操已將另一少年美女漢翁主許配做王妃了。真是無地自容啊,魂魄何處歸!面臨天心不公,命運多舛的蔡文姬只得壓下心中無限痛苦,平復胸中難言怨懟,自珍自愛,夫唱婦隨。半年後,文姬與董祀二人吟詩作賦,度曲彈琴,相敬如賓,情感日深。一天,太中大夫孔融嫁女,董祀應邀赴宴,婚宴上孔融譏笑他娶了個半老徐娘,令他十分惱火,從而決心與蔡文姬真情相守,真心相愛。文姬聞知,自然喜不自禁,兩顆心真正地交融在一起了。孰料,陡然間,曹操派人來抓捕董祀。為何?因在孔府中宴樂,私自飲酒,違反朝廷的禁酒令。欲治何罪?私自飲酒,本可免於死罪,然藐視丞相,罪加一等,即押赴許都外斬首。真是晴天霹靂,五雷轟頂。蔡文姬蓬頭跣足,冒風雪趕赴相府,痛訴肝腸,願以死相抵。原來,曹操得知他們二人名為夫妻實為友,違背了他的美意,故惱怒董祀,罪加一等,當明悉他們二人現在相知相愛且與日俱增時,便為董祀開罪,命其輔佐蔡文姬完成蔡邕未竟遺著《後漢記》,賞金千兩,粟二百石,布百匹,駕駟馬,送其伉儷回家。七年後,蔡文姬默寫了遭火焚的四百篇珍貴典籍,修好了《後漢記》,與董祀溯洛水而上,隱居於終南山中。
京劇《建安軼事》尤為可貴的是對於劇作立意的深層開掘。其立意決不止於寫一出不同於以往的悲歡離合的故事和舞臺場景,也不僅僅是如作者自己所說披露一段“大時代的隱秘情感”,或者表彰蔡文姬在離亂之世、命運多舛情境下對歷史文化的貢獻,乃至悲憤出詩人的歷史文律,而是剖示了人類社會一種帶有某種規律的生命現象:人們本性是追求成功與幸福,但在洶湧前行的社會大潮中,人就像漂浮在上面的一葉小舟,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而且時有順的坎坷與善的悖反。“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在戰亂的時代中,蔡文姬流落異邦,飽受風霜。胡、漢和好了,漢丞相派使臣迎接了,應是苦盡甘來了,卻又跌入另一種痛苦的婚姻淵藪。而造成這一痛苦的初因恰恰是出於善,出於對幸福的追求。清醒地認識到作為社會人的這種“被支配”“不自由”“結局與初衷背離”的冷峻現實是人生的第一課題。然而不應就此止步,而應破解人生的第二課題,即不論是處於順境或逆境,不論受到何等外在的拘系,都應保有一份真摯的情感、善良的心性和高潔的人格,追尋自己的命運歸宿,或順勢而為之,擇善而從之,或與惡抗爭,乃至殺身以成仁。
與此相應的是劇作悲喜交互的藝術風格。戲劇情節的展開始終在時喜時悲、悲喜相因中行進,跌宕起伏,冷熱相濟。人物情感在悲喜中披露,人物性格在跌宕中展示。這種十分切近人生常態的戲劇情境,很容易引發觀眾心靈的共鳴,從而增強戲劇的觀演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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