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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晉南農村下鄉插隊那年,某日清晨,生產隊長在村頭例行給社員派工,今天的任務是兩人一組,配備一輛馬車,將村中各家豬圈清出的糞肥裝車,送到村外的麥田。
與我一組的,是一個年老的地主婆,名叫馮珍。知青到村不久,村裏曾召開批鬥四類分子大會,也是爲我們上的一堂階級鬥爭課,村書記要求我們認清誰是階級敵人,與他們劃清界限。聽人說這個地主婆當年曾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俏姑娘,原本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後來被一家富戶看中,硬把姑娘娶了過來。多年後村裏土改劃定階級成分,這位當年俊俏的貧農女兒,自然而然就成了地主婆。
隊長分派我們這組運送糞肥的地點位於村頭生產隊牲口棚深處的集體豬場。晉南農村村子的四周都是用黃土乾打壘築起的高牆,黃褐色的牆體像碉樓的圍牆一般將村子圍起來,而生產隊的豬場又遠離村中大道,豬們吃住的場圈真有些像深宅大院。我與地主婆用鐵杴將已經起出豬圈的糞肥剷起來裝上大車,車把式就把裝滿糞肥的大馬車順着彎曲的土道趕出高牆深院,送到村外麥田,一天要跑上五六趟。
高牆院內,只有我和地主婆在揮汗鏟糞裝車。馬車來了,車把式蹲在一旁叭叭地吸着旱菸,我和地主婆一左一右在馬車旁鏟裝糞肥。馬車走了,我把鐵杴橫放在地上,坐在杴把上歇息,地主婆則坐在另一旁,從懷裏掏出納鞋底子飛針走線,各不相干,互不言語。“今年多大了?”地主婆突然轉過頭,笑眯眯地問道,我愣了一下,高牆深院,再無旁人,顯然是在問我。“十八。”我頭也不擡,嘴裏蹦出兩個字。“家裏兄妹幾個?”我該答話嗎?我是插隊知青,她是四類分子。我擡頭看了一眼,眼前的這個地主婆白白胖胖的,笑眯眯地眯起鬆弛的雙眼,不像電影《白毛女》中黃家地主婆那樣陰辣刁狠,倒有點像動畫片《半夜雞叫》中高玉寶戲弄的那個裝雞叫的老地主的又白又胖的地主婆娘。此時,馬車又轉回來了,我與地主婆又開始揮杴鏟糞裝車。
地主婆是四類分子,需要在貧下中農的監督下勞動改造;我是插隊知青,需要在農村接收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在艱辛的下鄉勞動中改造思想。也有不同之處,就是年齡差別,地主婆已經芳華褪盡,暮老垂垂。而我正值青春年少,正在興旺時期,連偉大領袖都說我們是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世界是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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