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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實行“城管革命”之後,街道上很少見到擦鞋女。我去單位路上有個地方人行道較寬,她們經常在那裏擺攤,我總是繞到那兒去找她們。那天早晨,我到那裏搜索了兩遍,都沒有見到她們的影子,正納悶時,一位上了歲數擦鞋女工拎着她的工具顛顛地出現了。我快步走上去,指着一塊寬敞的空地說,就在這兒吧,她也麻利地放下工具,因爲這是她們往日擺攤的地方。
我剛剛坐下,一隻腳還未踏上去,一個瘦高的小夥子就出現了,身上的花格子襯衣也不起眼,但他一靠近,這位在年齡上足以當他母親的婦女立即慌張了起來。她開始收拾,準備轉移,動作極其熟練,可以斷定,她已經有過許多次這種被驅趕的經歷。我卻不願起身,連說“擦完就走”,實際上是說給旁邊小夥子聽的。小夥子筆直地站在那裏,沒有任何表情,勾着腰忙碌的擦鞋婦女根本不用看他的臉色,迅速將我腳下踏着的木盒子拎起來,走吧,我只好跟隨她來到路旁的小巷中。
此後我才聽說,因爲市裏城管部門檢查時扣過他們幾次分,街道就取消了這裏的擦鞋點。
在緊靠小巷圓門、剛剛被清掃過卻留下許多髒溼土渣的地上,她開始爲我擦鞋。“讓人就是讓自己”,她的話語隨着她的雙手運動,幾乎沒有停過。
她先是帶着羨慕的口氣說,那個年輕人她們都認識,他們是街道聘請的,每個月“兩三千”,每個星期還有一兩天休息。不聽他們的可不行,因爲他們是代表公家,與他們硬抗不划算。
讓人就是讓自己,接下來她開始論證這句話。武則天狠吧?可當時她被送到廟裏,叫她端水,叫她劈柴,好像誰都能夠欺負她,她如果不能忍耐,哪有她後來出頭的日子。還有鄧小平,文化大革命那樣整他,他都在毛主席面前忍了,不然怎麼能在後來的日子掌權呢?她的嘴和她那雙手一樣利索,我沒法插話,但我猜定,武則天的故事是她看電視劇瞭解的,後者則是通過她對政治的膚淺經歷而獲知的。
巷子口太窄,一箇中年漢子用車推着幾袋麪粉,是從她身後繞出去的。一位穿着時尚的女孩推着電動車沒法通過,她挪了挪臀部,女孩沒有厭煩她在路口擺攤擋路。與其說這是種寬容,不如說是種理解,對底層勞動者的理解,對這種無奈的謀生方式的理解。
她“讓”了別人,很多的別人又在讓她。(任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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