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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大老王就是表妹夫之前,我一直尊稱他王師傅。王師傅是縣委大院裏老資格的勤雜工,常掛在嘴頭上的驕傲是:侍候了好幾任縣委書記。其實他不光侍候縣委書記,連侍候縣委書記的小祕書他也侍候。那時,武清縣委和政府機關冬季合用一個鍋爐供暖,鍋爐房設在縣委大院,王師傅負責燒鍋爐。此外,木工瓦工的活計也拿手,不燒鍋爐時,就在大院裏幹勤雜活計。無論哪個科室,桌子椅子壞了,喊一聲大老王,他準顛顛地跑來,把壞桌椅搬到他的住屋,用工具修好後再搬回來放原處,連個謝字都不用說。
我認識大老王,是1996年。那年縣裏進行機構改革,將我所在的縣誌辦公室由政府院遷出,併入縣委院裏的檔案局。簡單裝修的兩間辦公室沒能經受住一場暴雨的考驗,房頂溼了一大片。我正犯愁外面找人去修,就有大院裏的同事提議,不用外面去找,喊一聲大老王就行了。他果然一嗓子就給喊了來。令我奇怪的是,站我面前的大老王不大也不老,三十多歲的樣子,個頭比我還要矮一截(我本來就長得中等偏低),左眼睛還帶着明顯的殘疾,面孔粗糙且黑紫,怎麼看都不像大機關裏的工作人員,倒容易與衣着樸素的農民工產生聯想。同事戲說,“大老王”三字,大是反語,是戲謔,受武大郎啓發,老是資格,在縣委大院裏幹了十來年,的確也稱得上個老字。大老王脾氣好,言輕語重的一笑了之,全不往心裏去。
幹活也實在,一個人,幫手都沒用,從早忙到晚,直到修好才下房。我挺過意不去,拿出二十塊錢,讓同事買來兩個菜、一瓶二鍋頭,晚上在辦公室裏請他喝酒。酒一下肚,他話匣子便打開了,挑大拇指向我誇耀,說別看自己長個歪瓜裂棗樣,家裏的媳婦可老漂亮了,在小劉莊數一數二。
我有個表姑,也是小劉莊人,膝下的大女兒——我稱做表妹,就配得上“老漂亮”三字,自己交個男朋友是村裏的天津下鄉知青,可謂郎才女貌,不想後來知青返城,進企業成了一名工人,在各方面壓力下,與表妹斷絕了戀人關係。好長一段時間,表妹痛苦在失戀的陰影裏不能自拔。表姑曾幾次捎話,讓我過去勸說勸說。感情上的事,只能勸勸外表,內心深處的傷痕,光靠言語一時半會兒是難以撫平的。表姑對那個寡情的知青也有氣,說仨腿蛤蟆沒有,倆腿人成羣,就你表妹的模樣,找啥樣兒的都不用犯難?下一個準保比那小子強。後來聽說,表姑還真給女兒張落個好對象,在武清縣委機關上班,雖屬臨時工,但往後準能轉正當幹部的。理由是,村裏那些小學代課老師都能轉正,他一個在大機關裏的工作人員,能不轉?
我無論如何想不到,我那一朵花樣漂亮的表妹,她的另一半竟是此時坐我對面,幹了一整天泥水活後,與我舉杯暢飲的大老王!
由於有了這層關係,我跟大老王的走動在同事關係上又靠近了一層。他時常來我辦公室,若遇我手頭正巧有閒空,便坐下來,喝杯水,說說話,瞅見門窗桌椅有需要修補的,不用言語,拿來工具就給修好。
上世紀90年代末,縣委機關搬家,由平房遷入樓房,小鍋爐淘汰了,門窗桌椅也全跟緊時代潮流,大老王的“拿手活”沒了用場,接下來的就只剩下迴歸故里一條路了。晚上我給他餞行,席間,他以往那些炫耀話語不知被扔在哪裏,一句都沒了,只是感嘆十來年白乾了,原本是抱着轉正希望的。他說自己倒無所謂,幹嗎不是幹啊,回村裏承包土地,一年也會有可觀的收入,只是不好跟你那表妹解釋,她一直以爲我會轉正當幹部的。那晚大老王沒敢多喝,他怕控制不住自己。(楊振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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